第十章、楼桑(2/2)
西晋是由世家豪门组成的联合政权,制度、法律也皆延续汉、魏,实话说没有多少变更,根本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裴该既想要趁着丧乱之机,弱化世族势力,起码不使其发展到东晋、南朝那种颟顸状态,又想要因时因地创制新的法规、制度,但他从前就请裴嶷帮忙筛选旧制,拿到尚书省却阻力重重,难以遽改……
官僚们都有因循守旧的风习,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旧制不合时宜,还有皮球可踢,新制若出问题,那算谁的啊?裴该终究没把亲信全都塞进尚书省,也没把旧臣一概贬斥,即便他如索綝一般跋扈,人家棉里藏针地跟你敷衍,又能怎么办了?
起码短时间内想要有大的更动,纯属做梦。
但若朝廷东迁,而裴该暂留呢?他一总关中军政大权,只要别跟旧制根本性相悖,尽可出台一系列地方性临时措施啊。宪法我不能动,州法我总能改吧?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不语——裴公分明是深思熟虑后,有备而来,他们虽然依旧觉得此举不大牢靠,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辩难之辞。良久,裴嶷才缓缓摇头道:“文约,兹事体大,还当从长计议才是。”
裴该笑道:“今召卿等来,正是为了从长计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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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裴诜秘密来找裴嶷,就白天商议的结果,想再听听这位叔父的意见。
如今裴氏兄弟已然皆有职司:除裴诜入幕为车骑将军军司外;裴轸、裴丕皆有投笔从戎之愿,裴该打算分派他们前往“雷霆”、“骐骥”二营担任营司马,并授予将军号——只是尚未成行而已;裴彬、裴暅并为尚书郎。
所以裴该正牌的幕僚,裴姓也就裴嶷、裴诜二人而已——还有个从家奴提拔起来的裴寂,以及将要从“雷霆营”返回的裴度,但没谁真把他们当自家人——裴诜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这一支若想长久富贵,除了自身的努力奋斗外,还得紧傍着裴嶷才好。
故此逢有大事,他一定要来向裴嶷讨教。谁想裴嶷却绝口不提白天的议论,却突然间问他:“子羽,陈承祚(陈寿)所著《三国志》,卿可读过么?”
裴诜回答说:“《三国志》述魏、蜀、吴三国之事,小侄唯于《魏书》,曾观其大略。”
裴嶷笑笑:“此书文辞质直,而能梳理史事,明鉴得失,理当通读。文约必是读过的,听其素日所言,不但深爱此书,且于细微处尚有考据、生发……”其实裴该所谓的“考据、生发”,多数是照搬后来南朝裴松之为《三国志》所做的疏——也不知道多少代侄孙儿的成果嘛,祖宗先拿来用用又如何了?
“我原本亦未曾总观,自入关以来,始于城内觅得,边抄边读……”
裴诜不明白裴嶷为什么会提起《三国志》来,但也只得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侄儿受教了。叔父既云曾经抄录,敢请借于小侄一观。”
裴嶷点点头,说一会儿就命人把我手抄的《三国志》送去你府上吧。然后话锋一转:“因见《蜀书》卷二,叙汉昭烈刘备出身,云……”
就此开始背书,那么背的是哪一段呢?
“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随即裴嶷略略压低声音,凑近一些裴诜,缓缓说道:“我读至此,乃笑史家诞妄,每于贵人微贱时,择其狂言妄语而记,以为上天早有垂示。若刘备舍旁有桑如车盖,便当乘此盖车,成王霸业,则我家乡裴柏高十数丈,郁郁葱葱,何裴氏中无人当此极显?”
裴诜闻言,不禁悚然而惊。
就听裴嶷又说:“我昔从文约入关,初入长安,军于城东‘豆田壁’,恍惚忆及,关东曾有谶谣流传,说:‘天子在何所,近在豆田中’……”随即嘴角一撇,注目裴诜:“岂不荒谬,岂不可笑?”
裴诜连连点头,同样笑道:“确实荒谬,确实可笑,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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