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1/1)

醒来的时候，周遭已不再喧闹，床榻前，是四阿哥疲惫的面容。

他深深凝视我，眼底有着浓烈的哀痛。我双手滑向小腹，如我所想，那里已是平坦一片。

我强忍心中的裂痛，对他摇头：“别担心，我没事……”说着，眼泪却不由得簌簌而下。

他执起我的手，紧紧贴在脸上，他低声的呜咽，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戳刺在我的心头。

“胤禛……”我毫无力气，心间苦涩难耐，当掌心湿濡时，我的泪水更加肆无忌惮。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却在我的面前，像个孩子一般哭泣，他的内疚，他的伤痛，毫无保留地宣泄着，我想安慰他，却哽咽无语。

生生死死，我们已经历太多，刀光剑影，危机重重，这样的生活，我并不惧怕，但腹中那个期盼已久的生命，就这样消逝，我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疼痛。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历史的残酷性，不仅在他人身上出现，也在我自己的生命中，划下一道印记。

我突然开始害怕，害怕既定的历史，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莫名消失，这种恐惧深入骨髓，我没有办法忽略，更没有勇气忽略，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忽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知他会怎样，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我不想要他承受。

两日后，康熙立刻动身回京。也许他发现了什么，却只有装作不知，要承受那种欺骗包庇的愧疚，我想他也很难过。

回到王府的日子，越发清闲起来。我自小产后，身子更加不如从前，有时只能病卧床榻，不得下地。四阿哥对我的关切也越发无微不至，我知道，他还在内疚，还在悔恨，但我却想通了，世事不由己，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解脱。

这天，我身子似乎好了许多，正在内院中闲逛，忽然听见前面走女子哭泣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跟了过去。

树丛后，是李氏与四阿哥。她跪在地上，紧紧抓着四阿哥的衣摆，神情凄然：“爷，我也是您的福晋，也是您的结发妻子，青冉她进门比我迟，爷为什么就对她情深意重，难道我没有为您生过孩子，夭折的两个孩子，也是您的骨肉啊！”

四阿哥冷冷抽出衣摆，面色有些苍白：“陌芸，我知道你的心意，可这府里头，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我很欣赏弘时，但不代表我就能够纵容他，你既然是我的妻，就要为我考虑。”说完，甩袖而走。

我一时有些怔然，原来李氏还生过连个孩子，却相继夭折了。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一心一意指望儿子给自己带来荣耀，却失去了最基本的快乐。而我自己，面对他的一众妻妾，也无法做到心平气和，毕竟，我始终是一个有私心的人。

我苦笑着走回房间，却在见到角落里的小孩衣物时，红了双眼。

我走过去，将那些衣服抱在怀里，恍惚中，我似乎感到了温度，那是生命的温度，是我那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的温度，我将脸深深埋在其中，漫彻心肺的痛楚，使我如坠地狱。

我的孩子，就这么……去了。

“别哭……”腰间，环上一双温暖的臂膀，我不敢抬头，怕他看见我红肿的双眼。

我总说不在乎，可事实上，我根本放不下，我不止一次梦见过我的孩子，我梦见他对我笑，冲我喊额娘，我好高兴，好幸福。每天我都会对着他讲话，讲他的阿玛，是多么了不起的人，讲我们的相遇，我们的惊险，我们的爱恋。可那一声“额娘”，我却是听不到了。

“青冉，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他紧紧抱住我，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颈间。

我抱紧那些衣裳，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还会有孩子的，总有一天，我要亲耳听到他叫我一声额娘。一定会的，一定。

“青冉。”他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

“十四，他想见你。”

“他要见我？”这个时候，十四竟然提出要见我，一想到围场的争锋相对，我就感到害怕，既然注定要做敌人，那么最好的结果，便是永不想见。

“青冉，你……对他，还有不舍吗？”他看着我，惊慌担忧的眼神，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微微一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你说呢？”

他晶亮的黑眸，闪现一丝落寞：“青冉，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你是爱我的，可你的心，始终放不下他。”

“不，我已经放下了。”我手臂用力，将他环向自己，“他是他，你是你，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不会有人代替。”

他眼角带笑，薄唇轻轻印在我的额头：“我是自私的，你一定要满足我。”

“你放心，我不会再错过了。”记得他曾说过，让我好好看这世界，现在我终于明白，他怕我错过的，是我们之间执手偕老的爱情，是我穷尽此生，都不会再有的幸福。

“去吧，我相信你。”他松开我，目光中满含信任。

“可是……”再次面对十四，我不知带来的，又会是什么。

“别怕，见他一面吧，总之，一切该有个了断。”他目光遥望，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憧憬与希冀。

窗外，春花乱舞，风和日煦。我微微一笑，豁然开朗。

或许，当时过已境迁，我们都放下曾经的执着，相见只是一个偶然，一个忘却的重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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