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父亲(1/1)
爷爷消失那年,父亲才刚刚十七,独自守在破旧的院子里,他亦曾产生过无数轻生的念头。
父亲从没有透露过爷爷留下信的内容,信很长,几乎有一个小本子那样厚。而我每次见父亲拿出信时,他都会正襟危坐在那里,满含泪水的在心里长久默念着,有一次父亲读出了声,才被我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但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话的内容,只记得我当时听的心里很难受,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还吓了父亲一跳。
至于爷爷的下落,父亲说,他是去参军了,但去哪儿参军,参了什么军,父亲一辈子也没查出个下落,后来随着父亲的过逝,那信也就再没见到过。和信在一起的那个包裹里,有爷爷留下的全部家底,和半块手镯。手镯据说原本是祖母留下来的唯一遗物,是她交待给未来儿媳妇的,只是后来不小心给摔碎了。
碎裂的手镯,安葬奶奶时埋了一块,爷爷带走一块,给父亲留下了一块。那手镯已不能再往下流传,却是未来再相见时的一个凭证,更是各自的一个念想。
过去的事儿,父亲很少提,只是在高兴的时候会跟我们感慨几句。但父亲曾说过,他早年最大的遗憾,是弄丢了他和爷爷奶奶的合照,那些逐渐模糊掉的面庞,让回忆变的冷漠且让人害怕。所以,在我记事之前的回忆里,父亲的事儿便大都是从母亲那里打听而来。
父亲张怀玉,果真如名字般,心有锦绣温软如玉。这句话从母亲那里听来时,让我很惊讶,因为母亲亦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受着父亲疼爱,却想不到在她心理,对父亲亦是如此歆慕,恩爱之情溢满我心。
年轻时的父亲肯定是一表人才的,在我出生后去看他的样子时,他也依然很是英俊,虽不像山村里人那样粗狂硬气,却依然带着坚定和阳刚,再加上些读书人的儒雅之气,父亲,其实跟山里人显得格格不入。
父亲有一米七左右,眼神清亮却不苟言笑。在爷爷走后那段时间,父亲更是沉默寡言,终年也说不了几句话。父亲那时沉寂了半个月后,在村里的富户,王家那里租了几块田,便准备以此为生,并期盼着爷爷回来找他。
王家是当地大户,地主出身,和邻近的村子都有生意往来。而当家的王福才膝下两子,当时正愁没个能人管教,所以看父亲读过书,便联合周边富户,重启了一间废弃的私塾,让父亲帮忙授课,父亲自然是应承下来。
私塾在邻村,据说那里曾有过举人授课,所以沾沾福运也是好的。私塾开启后,一共也只有富户家的五个孩子来上学,每日里,父亲挨个接了去,授完课,再挨个送回家。在路上的时间倒比授课还长,给父亲的工钱也少的可怜,这一来倒毋宁说是在帮忙带孩子了。
那几年,父亲授课期间,也没拉下种地,只是第一次接触,头两年的收成也只堪够糊口。若不是有热心的山民帮忙指点,照父亲不吭气的姿态或许一辈子也学不会种地。
父亲寡言,但以父亲的外貌和教书人的身份,在那个年纪还单着身,着实吸引了不少姑娘的垂青。远近不少媒婆几乎都踏平了家里的门槛,父亲持不住,便都以等爷爷归来给自己做主的由头而拒绝了。事实上,父亲几乎每月刚领了授课的工钱,便都会去外面打探爷爷的消息。这一来,父亲寻找爷爷的消息也就传了开来,不时有人从外面带回各种传闻,只是没有一个给予了确切下落。
一九四几年的时候,日本鬼子进了村,就像电视上演了无数遍那样,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头一次鬼子的扫荡中,父亲的房子就被烧塌了,村子里的人横死无数,很多女人也都没能幸免被欺凌,可活下来的就那样都当了顺民。
父亲原以为,日本鬼子糟蹋完东西,抢完粮食后,就会撤了,毕竟,这大山里没什么可攻占的地方。可日本鬼子半年后又来光顾了,而且在村子不远设立了驻点,虽然人不多,但每每都会强征村民去修建道路和壕沟。也不知怎么,父亲在那段时间竟学会了日语,并当了日本鬼子的翻译。
初时,父亲顶着无数人的唾弃来往于村子和日本鬼子驻地,家里时常有各种威胁的血迹和脏物被丢进来。直到有次村民们亲眼看见父亲在和日本鬼子争吵着什么,拉扯间,他们撕裂了父亲的衣服,还生生折断了父亲的一根小指,而衣服下的各处伤疤更是触目惊心。直到父亲去世时,那些疤痕有些还清晰可见,父亲为此也就穿了一辈子的背心,从没光膀子过。
也许是父亲的遭遇,让村民醒悟过来,而不再被针对,父亲也从汉奸的身份被他们当做成谈判代表。之后的几年,父亲被日本鬼子领到各处去传话,虽也有伤人举动,但庆幸的是那期间再没发生过大的抢掠杀人行径。
父亲没怎么提过他的翻译史,我好奇的紧,曾问他是如何在其中周旋的。父亲说,达到共赢的方法很多,但绝不是烧杀抢掠,把住这个底限,尽量争取每一次和解就够了。我当时脑子一抽抽,又说,那不还算汉奸。父亲脸色白了一刹那,说,我亦曾怀疑过,但我站的立场在这边,我对自己做的事问心无愧。
父亲或许对他曾经的这一身份有芥蒂,之后就很少再提。日本鬼子走后,村里人推举父亲当村长,也被父亲婉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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