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旧事 下(2/2)

他所能凭峙的，只有他自己。只是先帝纵使再爱重他，可在关陇士族势力极盛的贞观朝，尤其是其中还有炙手可热的外戚长孙氏，他的失败似乎早已是毫无疑问。/p

天家无情，翻云覆雨之间，他不觉间就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境……/p

崔炎正木然立着，不想恰在此时，却又一声稚嫩轻呼打破了室内难忍的沉默：“父亲，阿沅饿了。”/p

崔炎寻声望去，见一稚龄女童正拉住反王的袖摆，轻轻晃动。/p

不想那内侍似乎急于回宫复命，见状便不耐道：“罪人还是快些吧，莫叫咱家为难。”/p

说完便一挥拂尘，三名小内侍便依次手捧毒『药』、绫罗、匕首行至反王跟前。这边王妃萧氏似是再忍不住，望着丈夫，低低啜泣不止。/p

崔炎见这一室老幼，便上前对那内侍言道：“劳动常侍。不如且在外间等候，某在此监刑，必定误不了时辰。”/p

那内侍似是没想到崔炎会在此刻出言，不由盯了他一眼。不过转念一想也好，毕竟杀人之事，待会若女眷尽皆哭哭啼啼，委实头疼。这个愣头青既然愿意自找麻烦，他又何必拦着？便一甩拂尘出了内室。/p

崔炎见他出去，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块五福饼。这本是他今日路过西市时买来，准备带回去给母亲吃的。谁想此刻派上用场。/p

便将那饼以手托之，捧至这女童面前。反王不由地深深地看了崔炎一眼。事实上，从适才崔炎言语开始，他已看着他好一阵了。/p

那女童见到糕点，本欲伸手去拿，却又在碰到的时候一下缩回手，转头看着父亲。反王便朝这小女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p

她便拿起一块吃起来，虽显见是饿得狠了，小口小口咬的很快。只是手里的还未吃完，便又看着崔炎。/p

他便干脆将那布包展开放在她面前。/p

反王见了，便对萧氏道：“你带孩子们下去吧，旨意只要我一人之命。这一日，你们也累了，下去吃些东西，歇着吧。”/p

萧氏闻言痛泣不止：“夫君，此时你命在顷刻，妾如何能走？”/p

反王却殊无异『色』，只冷静道：“去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尔等虽然免死，然而将来艰难必定胜于今日百倍千倍。你需保重自身，多多念及孩儿，以待来日。”/p

萧氏顿时泪如雨下，目视反王良久，终转身携着子女离开。/p

那女童牵着萧氏的手，几步之后犹频频回首目视反王，问道：“阿娘，父亲为何不与阿沅一起？”/p

她正烂漫之年，全然不知悲剧就在眼前。只这如花脸庞，日后经得风霜催折，将来会否盛放无期？崔炎一念及此，脸上不由颇有动容。/p

眼见着家眷离去，他便对崔炎道：“你这校尉，倒是难得心善。可是这皇家最容不下的，就是良善。我若昔日只顾自己，背水一战，未必没有胜机。即使兵败身死，亦好过今日引颈就戮，毫无还手之力。可笑我李恪一世磊落，最为鄙视鬼蜮伎俩，却终死于阴诡之事。”/p

似是心中愤懑太多，胸臆难平，他站起时便不由得踉跄了下。/p

只片刻后，他便稳稳地站住了。激昂道：“想这太平天下，乃是我李唐先祖浴血沙场几十年所得，怎容今日长孙氏在此玩弄权柄，烂逞私欲？长孙氏，你心狭如此，为要我『性』命，竟污我谋反。祖宗英灵不远，需知李恪为大唐拳拳之心，至死不改。”/p

崔炎一时听见，心内极为震动。/p

却不想又听到他嘶声道：“你如此猖狂，也应知功高盖主，鸟尽弓藏。他日你必将自食恶果，身死族灭，以偿今日李恪之血！吾在地府等着汝来！”/p

言罢竟仰天狂笑，随即便劈手夺下毒酒，狠命仰脖灌下。/p

崔炎本欲阻止，却终是徒然放下。随着那酒杯摔落在地，这个见证了贞观风云，太宗皇帝生前极为爱重的皇子，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无声无息地，离去了。/p

弥留间，崔炎依稀还听到反王喃喃道：“大唐，长安……”却忽又清晰叫道：“母亲，母亲你来了！”/p

他双目睁大，泪终是落下来，和着爱恨，一起流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