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时（1）(1/1)

叶蔓刚上大学那一会儿，削肩细腰，身量虽然单薄，好在脸还是圆圆的，看起来，倒也不是弱不禁风。/p

有时候，某一天没课了，她就会坐上环城车，回到市里面的小镇去，她家在那里。/p

“妈，我回来了！”她踩着嘎吱作响的梯子，走上二楼去。/p

两个弟弟在院子里洗着衣服，竹竿上挂着几床床单被套，不平整的水泥地开裂处长出了大簇的草丛。/p

叶蔓从门边，看着自己母亲浓妆打扮着，十分鲜红的嘴唇，脸上粉底卡粉严重，近看竟有些面目狰狞。/p

“是大小姐回来了？”一个蓄着短胡子的男人笑着和她母亲一起走了出来，调侃着她。/p

叶蔓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厌恶，却又无能为力。/p

“蔓蔓，今晚我和你叔出去，你照看好弟弟们。”母亲拿着小镜子，又细细地看了一番，这才满意地合上了圆镜，风姿绰约地挽着男人出去了。/p

她打开二楼边上的窗，把屋内一股霉味散发出去。/p

“吃饭了吗？”已经是两点了，叶蔓放下小行李，问着他们。/p

去厨房里，简单地煮了一些面，姥姥年纪大了，在椅子上歪着头睡着，她摇醒了姥姥，端了一碗煮得耙烂的面给她。/p

“你妈呢？”老人浑浊的眼珠盯着她，声音有气无力。/p

姥姥的眼睛前些年就看不见了，听不到有人的声音就开始着急叫起来。/p

“姥姥，妈妈晚上有事。”叶蔓给她把脸上的老花镜取下来。/p

尽管眼睛都看不见了，她却已经习惯了架个眼镜在鼻梁上。/p

“你妈妈！”她突然愤恨起来，使劲拍打着椅子，手上青筋鼓起，“不检点啊！总不安个家，到处乱来，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p

叶蔓心里难受，为她母亲辩解着，“妈妈也是没有办法。”/p

“什么没有办法？前些日子，你一竹叔不是过来了吗？”/p

她沉默了，不再说话，看着弟弟们坐在门槛上吃面。/p

叶蔓十岁的时候，爸爸突然被抓进了监狱，原来他杀了人，奔走他乡，隐藏了身份，以为不会被识破。/p

爸爸被判了死刑，妈妈去收拾了尸体，叶蔓看着爸爸被装进了棺材里，那是桃花开的季节。/p

妈妈撕心裂肺地哭着，她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心里除了巨大的悲痛以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惶恐和害怕。/p

那年，弟弟才刚满一岁。/p

妈妈相看了几个男人，都被他们两个拖油瓶给吓到了。/p

后来，妈妈就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生活却能勉强应付下去了。/p

在妈妈怀上第三个弟弟的时候，叶蔓已经十五岁了，姥姥给接了过来，她只有妈妈一个女儿，过来帮衬着妈妈生计。/p

而那个一竹叔，以前是姥姥和姥爷给妈妈定的人家，只是妈妈一意孤行嫁给了爸爸，两人才不了了之了。/p

听说那人到现在都还没结婚，都快近四十岁的人了吧？/p

叶蔓把碗放进水池里，就着面汤洗了起来。/p

这间院子，和这个简陋的屋子，是她爸爸一个人一砖一瓦地修建起来，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上面的木头却还依然结实。/p

二楼上的小房间里，还有个小梯子，上面有个阁楼，里面堆放着各色的杂物。/p

“叶雷，小宝的鞋子怎么不给他穿上？”叶蔓看着光着脚丫到处跑的小宝，有点担心他的脚会被院子里的碎玻璃扎伤。/p

“姐姐，明天就回去吗？”瘦弱的男孩把最后一件破洞的床单挂在了竿子上，抬头看她。/p

“嗯，怎么了？小雷？”/p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带着希翼地看着她，“姐姐，班里有个节目，老师要我们穿白色的鞋。”/p

叶蔓摸了摸刚刚到手的工资，咬着牙，带着他去了老街。/p

同样的一座城市，中心是灯火通明的夜，这里却依旧冷清一片，老年人居多的小镇大概都是这般特点。/p

给他买了一双鞋，看他在换鞋的时候，脚趾头从袜子里露了出来，心里又觉心酸。/p

虽然一直都想着，等日后生活就会好起来，然而这个过程足够消磨太多的斗志，拖垮太多的人。/p

给他买了鞋，袜子，又给小点的弟弟买了两件长袖衣服，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p

第二日上午也是没课的，周二和周三往往都比较闲暇一点，她挨着姥姥睡，年老的人，身上都有种奇怪的体味。/p

姥姥半夜里又说起了话来，她自从看不见以后，白日里昏睡，晚上便以为是白天了，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p

叶蔓也睡不太着，依偎着姥姥，和她说着话。/p

门咚咚地敲响，叶蔓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她知道是母亲回来了。/p

她不知道该和母亲说些什么，和她说话总有种局促的感觉，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往往就沉默了。/p

听着母亲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进去了，叶蔓支起身来，倒了杯水。/p

还在楼上就听见母亲的笑声了，她打开门的手一顿，还是回去躺着了。/p

那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夜里，无端让她心里升起几分害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