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要塞(1/2)
一个穿着黑色背心、黑裤子和戴大檐帽的中年人坐在斜坡上。他的脸腮上淌着血,他一直不停地用手掌擦着。
乌兰诺拉索夫认出了他应该是一位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军官。
“很多德国人已经进到要塞里了。”他说。
乌兰诺拉索夫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半是根据他嘴唇的动弹,一半是听见了。
“很多德国人?”
“千真万确。”对方悻悻的说,他一直在着擦顺着脸腮徐徐流淌的血。“他们向我猛扫了一梭子。瞧这伤口,是机枪打的。”
“他们人有多少?”
“谁还去数过呢?他们开着坦克进来了,有一辆坦克朝我猛扫,所以我的脸颊破了。”
“是子弹打的吗?”
“不。是我自己摔了一跤。”
他们安然地交谈着,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游戏,仿佛说的是邻院那个男孩的弹弓打得很准。乌兰诺拉索夫试图恢复自己的意识,试图恢复对自己的手和脚的感觉,他口中在问但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他只是用心地去听对方的答话,因为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听见了还是只是猜到了这个摔破面颊的家伙说的话。
“鲁缅科夫被打死了。他从左面跑,一下子就倒下了。他抽搐了起来,两脚直蹬,象个癫痫病人。昨天白天值过班的那个吉尔吉斯人也被打死了。比鲁缅科夫还早。”
这个军官还讲了点什么,但是乌兰诺拉索夫停止了听他说什么。不,他现在几乎听见了一切——既有马厩附近受伤的马的嘶鸣,又有爆炸声,既有烈火的怒吼声,又有远处的射击声,——他什么都听见了,因而也就平静了下来,不再去听那军官说了。他回味了一下这个军官刚才告诉他的一切,领悟了至为重要的一点:德国人闯进了要塞,而这就意味着真正的战争。
“……他的肠子都流出来了。肠子好象还会呼吸。真的,肠子自己会呼吸!……”
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的声音一瞬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可乌兰诺拉索夫——此时他已能够控制自己——立即把这种不正常的喃喃自语当作耳旁风了。他作了自我介绍,讲了自己要到哪个团里去,问了怎样走法。
“你会被打伤的,”那个军官说,“他们已经占据了各处要点,他们看见你的话,一定会用机枪猛扫。他们肯定事先对这里做了周密的侦察,我们当中肯定有奸细,因为对他们来说,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您是往哪儿跑呢?”
“去打开弹药库啊。上级派我和鲁缅科夫去弹药库,结果他被打死了。”
“谁派的?”
“上边的一个什么指挥员,内务人民委员会的,你知道弹药都是掌握在内务人民委员会手里的。现在一切都乱了套了,你都弄不清楚,哪个人是你的指挥员,哪个人是别的部门的。起初我们跑了好一阵子。”
“派你们到哪儿去分弹药?”
“弹药库啊?可德国人就在那里。他们守在俱乐部里,”那个军官怡然自得地、津津乐道的讲着,简直象是在给孩子讲故事。“不论往哪儿派,也甭想过得去。他们的坦克猛扫得多厉害啊!……”
他喜欢用“猛扫”这个词儿,而且说得尤其绘声绘色,仿佛从这词儿里听得见子弹的嗖嗖声。但乌兰诺拉索夫此刻最关心的是弹药库,他期望在那里弄到冲锋枪,或者自动步枪,最次也得弄到一支普通的三线步枪和足够的子弹。武器不仅可以使他投入战斗,使他向盘踞在要塞中心的敌人射击;而且也可以保证他个人的自由,因此他想尽可能快点把武器弄到手。
“弹药库在哪里?”
“鲁缅科夫知道。”军官不大乐意的说。
他的面颊上,血已经不流了——显然,伤口瘀结了,但他依然不停地用手指小心地去摸那深深的伤口。
“见鬼!”乌兰诺拉索夫实在忍不住发火了,“呶,这个弹药库能在哪儿呢?是在我们左面还是右面?在哪儿?要知道,如果德国人深入到要塞里来,他们也就有可能撞上我们,这您想过没有?用手枪是无法打退他们的!”
最后一个理由显然使对方感到窘迫,他惊惧不安地和有所领悟地瞧着见习中尉,不再摸面颊上的血痴了。
“好象是在左面。我们跑的时候,他是在右面来着。要不——不对,鲁缅科夫嘛是在左面跑。等一等,让我瞧瞧他躺在哪儿。”
他翻过身趴在地上,敏捷地往上爬去。爬到坑沿上他回过头来看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摘下了大檐帽,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推去了不久的脑袋探到坑外。
“瞧,鲁缅科夫,”他压低了声音说,没有回过头来。“一点儿也不动了,完了。我们差一点就跑到了弹药库:我看得见它。似乎没有被炸毁。”
乌兰诺拉索夫猫着腰走上斜坡,伏在军官的身旁,向外眺望。不远的地方的确躺着一个穿军服和马裤、但没有皮靴和大檐帽的死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他那黑乎乎的脑袋显得特别突出。这是乌兰诺拉索夫看到的第一个死人,一种恐怖而又好奇的感觉不由得袭上他的心头。为此他沉默了许久。
“瞧,那就是鲁缅科夫,”军官叹了口气,“喜欢吃糖,大块儿的奶糖。可他吝啬得很,连一小块面包你也要不出来。”
“好啦。弹药库在哪儿?”乌兰诺拉索夫问道,竭力把视线从而又吝啬的那个死者鲁缅科夫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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