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宁宫的小太后(1/3)

皇宫内城的初春冰雪融尽，料峭春寒才刚刚消散，骄阳就迫不及待将日辉洒满宫城。朱墙雕栏，亭台楼阁在碧树春花的掩映之下也发散着生机。而太后长宁宫也解下奠仪用的白绫，琉璃瓦露出原本的鲜艳色彩，在阳光下折射出澄澈的光，整个宫殿都沐浴在这光晕里。殿前的合欢树在土地上缓慢生长，稀疏的叶伞漏下细碎光点，仿佛打碎了一地的透明石英。

长宁宫外，合欢树下，当朝司礼监掌印，东缉事厂提督站于大殿之前，看着小太后新晋的的大宫女剑秋笑似非笑。

他身后的小太监、胡毓欢的干儿子殊宝上前一步，亲热地拉着剑秋说道：“太后久病未愈，咱们督主心系太后凤体，特地延请名医，想为娘娘尽一尽孝心，姐姐为了太后着想，也该让督主见上一面。”说罢，指了指不远处站着捧着药箱的两名大夫。

剑秋最看不惯宦官，觉得他们腌臜猥琐。纵然这殊宝年纪不大，又生得一副圆融脸儿，唇红齿白的惹人喜欢，剑秋却觉得太监天生带着浊气，居然还敢上来拉扯自己，气得一甩袖子。她转过头直直看着胡毓欢，点了胭脂的薄唇角勾起一边挑起得体的笑意，嘴上却半点不留情面：“督主这话，长宁宫可担待不起。谁不知道您日理万机，从前娘娘要从您的手儿里见一面先帝都难呢，如今想起‘尽孝’来，是不是有些晚了？”

本来太监们挨了那一刀，无论净身师傅手艺多好，或多或少都会有身子佝偻的毛病，年老之后就更加明显。或许是年轻的缘故，胡毓欢的身形却颀长挺拔，在一身蟒纹曳撒中显得淋漓尽致。织金古玄冠衬得这位大宦官面如冠玉，竟有几许fēng_liú。若是寻常小宫女见了哪宫的公公生了这幅尊容，非得瞧得脸红耳赤，争做菜户不可。不过寻常宫人哪有胆子看西厂督主，那是嫌自己的招子不想长在眼眶里。

殊宝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紧，往日宫中哪敢有人对他干爹说这样不要命的话，就算是从前的皇后、现下窝在长宁宫中不敢见人的小太后见了东厂督主都要客客气气的道一声好。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丫头真是胆大包天，却也透露出如今宦官的权威式微，今时不同往日了。

“剑秋姑娘……”剑秋手底下的小宫女听了更是冷汗直流，直扯她的裙角，她是新调入长宁宫的，却浸淫深宫多年，知道东厂督主的厉害，生怕他恼羞成怒，下一刻就下令把剑秋打入诏狱。

剑秋不得不屈膝行了个礼，语气还是不容拒绝：“太后的病需要清养，还请厂公见谅，待娘娘病好时再来探望。”

胡毓欢居高临下地瞧着弯下身子的宫女，一个奴婢能强硬至此也是令人称奇。不过他却未再勉强，而是转身拂袖而去。

“既然如此，那就劳姑娘代本官向太后请安，祝她老人家凤体康宁，长乐无极。”胡毓欢的声音拖得很长，最后几字清远的飘到剑秋耳中，催命符一般刺耳。剑秋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进长宁宫，重重合上褚红色的宫门。

天宁六年，厉帝薨逝，原本的皇后，年仅十九岁的惠昭太后成了东西六宫之首。加之厉帝之弟敬王摄政后，下令六宫无子嫔妃尽数殉葬，独尊惠昭太后，以天下养之，一时间荣极贵极。只是内宫中真实的状况却是长宁宫守备愈发森严，说是遍布摄政王的眼目也不为过。

这位十九岁的小太后闺名戚婳，幼承庭训，出身名门，是当朝丞相之女。厉帝在位时与皇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襁褓中的太子。于是戚婳年纪轻轻便成了孀妇，不仅要在这幽深后宫中安养一世，更身兼抚养小皇帝的重任，直到新帝能临朝执政。

本来一切理应如此，也只能如此。

先帝薨逝后，太后悲恸不止，因忧成疾，一连数月宫门紧闭不见任何外人，只有太后最信任的太医能进长宁宫的大门。

而此刻，传闻中病得起不来床的小太后正悬腕研墨。一双皓腕似洁雪，并指如水葱，拈着漆黑墨锭运气研磨，乌色的墨汁从她手下愈发浓郁，润物无声。发髻上仅簪的银饰流苏从耳边倾下，坠着光润的玉石摇曳，晃出一副明媚之至的容颜——玲珑眼，雪桃腮，嘴唇艳若丹枫，正弯起一个轻柔的弧度。眼波横处，灿若星辉。

宫女青禾正为太后裁纸，一边悄悄儿觑着她有什么异动。

温玉扶着酸痛的手腕，噘着嘴不愿动手边的砚台了：“太后连个研墨的丫头都没有吗？”

“太后平时修书养性，最喜欢自己研磨，娘娘只要……”青禾垂着头，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只要不把墨汁溅到身上就好，懿旨暂由女史代笔即可。”戚婳那一手瘦金小楷可不是眼前这个蛮族出身的小丫头学得来的。

这一年，温玉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哪怕她还是碧玉之年的少女，整天背着竹篓骑着青牛在野地山间乱跑，前几天还在长安城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做太后，还是做个死人，你自己选。”

耳边回荡起男人阴冷如毒蛇一般的话语，温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雕花窗栏半开着洒进几缕阳光抵消了她身上刻骨的寒意。穿着月白宫装的女官款款走到窗前，伸手关上了窗子，手臂上的错金银钏叮咚作响。温暖的阳光被骤然隔绝，温玉蹙着眉喊她：“剑秋——”

剑秋规规矩矩地向她福了福身，好声好气地说：“现在正是倒春寒呢。今日风硬，怕冷